魔术士奥芬的无赖之旅 狼群啊,齐聚我的森林作者:秋田祯信插画:草河游也翻译:riikin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转载时,请注明以上信息,尊重翻译者的辛勤劳动。
序曲
(资料图片)
『你要变强』 这是母亲的遗言。 母亲在她变成孤身一人时,送了这句话给她。 听到这句话,她一点也不开心。要如何才成变强,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这是三年前的事情。三年之后,她奔走在森林中。 在森林中奔跑需要胆识,更需要技巧。 如果两者都不具备,只会遍体鳞伤。她剧烈地大口喘息,毫无方向地奔走着。原本只是想在森林里找点蘑菇,所以只穿了绿色的开领衬衫和短裤,这样简单的装束是不行的。杂草丛中,她的小腿已经布满鲜血,树枝也戳进鞋子里,扎破皮肤。盛夏的森林充满草的热气,呼吸一口都十分呛人。踩碎的草喷出浆汁,在阳光的透射下晶晶闪烁—— 从外表上看,少女还没到高中生的年龄。她对森林的环境还不习惯,不过有一种成长在边境乡村的独特野性感。质朴的身躯和短小的手脚,若拿家畜打比方,脸部轮廓比起赛马,更接近农耕马,至于好不好看,根据看的人不同,会得出不同的结论。黑发梳成马尾辫,棕色的双眼盯紧前方,不停奔跑。突然——脚被绊了一下。但—— (绝不能停——) 不是不想停。自刚才开始,胸腔的激烈颤动就已经到了极限。眼睑肿起来,昏昏欲睡,真想干脆就这样栽倒算了。 (绝不能停——) 她在心中重复默念。不用回头,从刚才就能听到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追赶她的,是聚集在村边的三个个子很高的少年。当她从村外走来时,不知怎的就被跟踪了,她一跑,跟踪的人也开始跑—— 被他们追上会有什么后果,她并不是很清楚,但以现在三个男人追踪一个少女的状况来说,这里面潜伏的危险靠本能就能察觉。他们没有发出声音,没有喊“站住”、“等等”之类,但追赶的脚步始终不停。 她的脑子里比较冷静的一部分已经知道了——再怎么跑,被抓到都是迟早的事。若被抓到,是没有力气做任何反抗的。 必须要跑——这一点自己知道——但是—— (已经不行了——) 她心中发出悲鸣。 跑动中,身子突然接触地面。她摔倒了,脸部撞击在树根上。就这样翻了个身,背朝下倒在森林里。 倒下的一瞬间,在某个角度,她感觉自己看到了男人追踪的身影。厌恶感传遍全身,但是,一旦停下来,疲劳至极的身体就再也动不了了。肺在震颤,十分疼痛。 (不站起来的话不行——) 她喉咙里发出颤抖的低吟,想支起胳膊——但就是办不到。 (不逃的话不行——) 拖动身体,想向前移动——但就是办不到—— 这时,她的脚踝被抓住了。 “…………!” 一仰身,她看到一个少年就站在她身边。她反射性地拿右手指甲朝他的脸上戳,用不小的力量将指尖剜在少年长满粉刺的脸上。但感到疼痛的,反而是少女,她的指甲断了。 少年毫不介意地伸开膀子,像骑马那样抓住她衬衫的内领。她听到衬衫上的扣子被解开的声音。 “妈妈……!” 这时响起了一声短促的惊叫,她咬住了少年的手臂。少年喊了一声,收回胳膊。她想趁此机会逃走,但对方重重压在她身上,逃脱无门。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抬头一看,另一个少年也追了过来,朝下看着她,不停地喘气。骑在她身上的少年因为手被咬到,气愤难当,抬起拳头就要打她—— 『你要变强』 虚无的话语从远处传来。那是死去的母亲的声音。 “你必须要学会独自生存——” (不可能啊!) 她心中恐惧地喊道。举起的拳头高高耸立在眼前。不可能躲过—— 但她还是试图闪过这一拳,把头向上抬——然后,视线一黑。 没有感到疼痛。她在撞击的一瞬间闭上眼,抬起的头部就这样向后击打在地面上,随后她的意识就没有了。麻痹的感觉传遍大脑。她没有注意到少年的惊叫。鲜血从撞裂的头部喷涌而出,她呼吸停止,身体一阵痉挛。 她觉得没过多长时间,就醒来了。 “…………?” 沉甸甸的痛感滞留在脑中,她站起来,摸摸头发——头上、脸上、身上,全是血污。看不到那些少年的身影。她一个人倒在森林里。 啪飒…… 背后传来踏草的声音,她一惊,回头看去。她看见一个巨大的身影站在那里,森林仿佛被分成了两半。 少女感觉,对方是神明。 黑色的体毛光泽闪烁,身体是圆润的曲线状,让少女联想到女性。 这其实是兽类。头部离地面三、四米,是一只全身黑毛的巨狼——它的形象太过伟岸,无论谁都会觉得魅力非凡。它用绿色的双眼环视一切。 少女知道野兽的名字。 “深渊森狼——” 这座森林——乃大陆最后的秘境——在这片占据奇耶萨尔西玛大陆的两成面积的巨大原始森林里居住的,一个龙种族。 〈你的名字?〉 突然,在她脑中响起说话声。她看见龙族正在看她。她本能地回答: “菲——菲爱娜。索琳安村庄的……” 龙族接着说: 〈你已死了。〉 “哎…………?” 菲爱娜疑惑地问。龙族又说: 〈不过,我让你复活了——〉 “你……救了我吗?把我——” 菲爱娜把手按在全是血的领口上叫着。 〈我是战斗的种族……为守护大陆而存在。为此,我们能让你活,亦能让你死。〉 “那个……我、我是想向你道谢才那样说——” 她想了想,对方不见得需要这样的话,她就不说了。龙族缓缓地说: 〈头身娇小的少女啊——我们无法说明,所以请你理解……拯救生命是需要报酬的。〉 “…………” 〈我需要你。你有义务,成为我的眼、我的耳。无法给你太多时间。快些理解吧……〉 菲爱娜无法理解。龙族已经不说话了,巨大的身体迅速准备离去。 龙族以优美的身姿缓慢离开。投入林中的阳光被遮蔽,前进中听不到它发出脚步声。她觉得这位传说中的龙族战士,给人的印象更像死神。菲爱娜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龙的身影,直到漆黑的巨狼消失无踪。
第一章 〈森林〉的巫女
“好——最后一个。” 他说完随手放出的一击,打中对方的鼻尖,克丽奥发出微小的呻吟,摔了一个屁墩。森林里,阳光被分成细小的光束照下来。数米高的大树排列成群——这里离街道不远,但也不是什么旅游景点。再过不久就是盛夏,森林的味道沁人心脾,摔倒的克丽奥表情很难看——她身上穿的深紫色卫衣,短号的运动短裤,都是在前一个街市里新买的。 新买的短裤被弄脏,咂咂舌,克丽奥愤怒地看他—— 奥芬只做了一个轻笑。这是一个年约二十岁,面带嘲讽的黑魔术士。黑发黑眼,中等身材,简单一看倒没有什么特别。全身的打扮以黑为主,胸前佩戴了一件银质吊坠,一只一脚龙缠绕在剑上。目光锐利——锐利得有些阴险,毒毒的。 手里的细木条啪地响了一下,他得意地说: “这场比赛我赢了——有异议吗?” “没有……啦。” 克丽奥放低嗓音,不情愿地说。少女年芳十七,金发与阳光交相辉映,一直披到腰上。无论是金发,还是天蓝色的双目,这在大陆都是最普遍的贵族特征,但是她不是贵族。据她讲,在几代之前,她的先祖里混进了贵族血统。 她把刀刃上贴了护垫的一把长剑收进刀鞘,拍拍短裤上的土站起来。克丽奥不高兴地说: “烦死了,为什么啊!我不服——” “不服可不行。” 他把树枝朝后一扔,用手搓搓绑了头巾的太阳穴周围。 “比赛就是比赛。按照条件,一共十回合,只要让自己手上的东西碰到对方的身体就算赢一回合——输的一方必须履行赢的一方开出的任何一个条件。” “当然了——我怎么可能会忘?我刚刚才输了个盘干碗尽!” 克丽奥狠命地一跺脚,运动鞋的鞋尖敲在地面上。 “我想说的是,实力实在差太远了!这太奇怪了。你就不会让我赢一回吗?” 说着,她拿眼瞪他。继续说: “奥芬。其实我,对自己的剑术还是很有自信的——” 但奥芬打断他的话,他说: “要我说的话。” 他的口气有点受不了。 “请不要和小学生级别的剑术弄混,我可算是〈塔〉的魔术士啊。” 他举起胸前的吊坠。这个展翅的龙形纹章,是在大陆魔术最高峰〈牙之塔〉学习过黑魔术的证明。 “从使用武器的战斗训练,到抵挡对手武器的护身法,还要学习如何在一瞬间做出判断——还有其他许多许多,我学了那么多年可不是在玩儿。” “哼……也就是说,用花言巧语把纯真的我给骗倒,让我参加一个没有胜算的比赛,再用不正当的条约做挡箭牌,最后达成你自己的目的,不是吗?” “你的说话口气真是越来越像博鲁坎那家伙了……” 奥芬半睁眼看她,克丽奥用吐舌头来回应。 他叹气,接着说: “说到底,提议要比赛的不是你吗。” “我当然知道。” 克丽奥愤愤地说。穿着卫衣,她胸口一挺,挑战似地说: “好啊——不管是拔草还是洗盘子,你尽管说就是了!” “啊……不,我没什么事想找你。” 奥芬觉得,找这个少女办事,无论干什么都觉得别扭。少女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她的眉毛疑惑地挑动了一下。 “……你这种说法很可疑啊。你是说,找我办事全行不通吗?” “简单说,正是如此。” 奥芬干脆地说完,转过脚向停在路边的马车走去。——克丽奥迅速绕到他前面,细细的手指朝他的胸口一指,用指责的口气说: “你什么意思!?” 被她一问,奥芬感觉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你还问我什么意思,我就是那个意思!——上次我叫你帮我缝好破掉的衬衫,结果怎么样了你不会忘了吧!” “什——什么啊!那又不是我的错——全怪你思想有问题,裁缝活都让女人做,就是这种贫乏腐败的男权主义思想才——” “这种词你从哪里学会的!你不是在马车里说闲得慌,要我给你点干杂活儿来干吗!?不要转移话题!” “我才没有转移话题!” “是吗!那就请你回答——是谁把我一直放在行李深处小心保管的手帕当做缝衣服的补丁的!” 听到这句话,克丽奥表情一愣,缩回手指。她的脸色变了变,说: “是我偶然发现的啦!” “少吹牛了!” 奥芬立马嚷道。被当做补丁的是一条手缝的手帕,那是在少年时代,一位他十分敬仰,甚至当自己姐姐来看待的女魔术士送他的生日礼物。其他的碎布片其实有很多,特意选了漂亮的手帕来做补丁,奥芬猜测她肯定是经过盘算的,是故意的。 “还有,叫你去照看感冒躺着的马吉克,你在枕头边上打翻了水盆,把毛巾和睡袋全都弄湿了不是吗!在图书馆找书的时候也是,突然就大喊『找到啦!』,接着就撕掉那一页跑过来了!” “在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大家都是这样做的!有错吗!?” “当然是错的啦!对了对了——最离谱的是叫你去买菜的那次!什么都没买,还带了个莫名其妙的旅行商人来。商人说,『这位小姑娘购买了我的商品,我是来收钱的』——你的脑子整个都在想什么?为什么要买驱魔用的马桶啊!” “啊——那种错误一辈子也就犯这一次!” “什么只犯一次!其他类似的事例还多着呢!我说——” 奥芬突然改变语调,抓住克丽奥的肩膀。 “你跟我说实话——你是故意的吧?是吧?” 克丽奥惊慌地说: “你、你用不着这样眼含热泪地说话吧……” “我真想哭啊。为什么我每一天每一天,都要过这种歇斯底里的生活不可呢……” 他不停地叹气,克丽奥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她的碧眼闪了闪,竖起一根手指说: “两个人若希望很好地互相理解,就经常会有一些正面矛盾产生。以前父亲就这样说过♥” “不要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奥芬说着双手颤抖。克丽奥不说话,把眼珠转了转,然后拍拍手,说: “啊——是的是的。所谓快乐的人生,也有人说,指的就是快乐的麻烦事。” “我只希望享受平稳的生活就行了……”
奥芬难过地说。像往常那样把手盖在克丽奥的金发上。克丽奥看看他,说道: “行了行了,你这样说话不累吗?” “你以为是谁害的,是谁啊……” “想要证明别人的过失往往要花上一生的时间——证明后的那一瞬间,极有可能就被对方杀掉。父亲说完这句话三星期之后,就死了。” “够了……我真后悔没在你父亲还活着时见上他一面。” 奥芬的口气就像在骂人,他把手从克丽奥头上拿下来。推推少女的背,慢慢朝街道的方向走去。克丽奥(擅自)感觉得到了赦免,变得很开心,她说: “别这么垂头丧气嘛。我看你最近太累了——对了!刚才的比赛我不是输了吗,我来给你按摩吧。” “……你来?” “哼。这可是出血跳楼大优惠哦,还不满意吗?” “出血……按你以往的模式,你该不会要用针吧……” “你·不·满·意·吗!?” 克丽奥回头看着他,双眼不停放光。奥芬不得不挥挥手说: “啊—是啊是啊。满意满意。” 他简单地应答,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不安,向前一步,问道: “不过……要是你赢了的话,你准备向我下达什么命令?” “嗯?也没什么啦。我们坐的马车,里面空空荡荡的,很不好看不是吗?所以我就想要一只击杀兽的标本,这样就算是很好的室内装潢了。所以我就想要你去捕一头来。” “……然后轮到你的话就是按摩?——你不觉得这之间的差距有点大吗……” 奥芬有气无力地说。克丽奥只地回答了一句“是吗?”就完了。总之,想要让她有点自觉是不可能的,奥芬深谙了这一点。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大陆最后的秘境——〈芬里厄森林〉,又被称作“战士们的故乡”巴鲁哈拉。 ◆ ◇ ◆ ◇ ◆ “嗯,正如所料——真是一片巨大的森林啊。” 他一只手拿着厚纸的地图,自言自语。地图是大陆的地势图,包括了奇耶萨尔西玛大陆以及周边的海域。这片〈芬里厄森林〉占到大陆面积的两成,将大陆分成了东西两部分。 “应有尽有的野兽,应有尽有的生命在此栖息——” 他读着写在地图角落的信息。这是一位金发绿眼的少年。整理得一丝不苟的脸部却透出一份可爱。他还未到十五岁。身穿黑衬衫、黑皮革裤,全身都是黑的,这样的打扮不怎么适合他,他自己也知道。不过现在就这样穿吧—— (总有一天会变合适的。) 他乐观地想。至于是哪一天——大概——要等到成为像样的魔术士之后吧。 “据传说所言,这片土地有女神存在,更有强大的龙种族守护着这里……” 他边说边抬头。周围的森林——被鲜艳的深绿色覆盖,他轻呼一口气。 这时—— “哦哦。” 他不自觉发出声音。 “竟然有泉水。” 附近没有河——在沼泽附近走又太危险,所以避开了。现在看到的水潭应该是涌泉。 葱郁的树丛和杂草突然消失,眼前豁然开朗,一眼泉水出现了。水面很平静,没有一丝波纹。比起泉水,更像一片小湖。水面下是茂盛的水草。天空的蓝色混合水底的绿色,搭配出奇妙的色泽。 他靠近水面,手指轻轻滑动。平滑的水面出现几缕波纹。他兴致盎然地观察水面。突然—— 啪嚓。 背后响起物体落地的声音。回头一看,在咫尺之遥的地方横卧着一只几米长的大蛇,是从树上落下来的。 他后背一片冰凉。他下意识举起手说道: “初、初次见面,您好——” 大蛇就好像对这句话做出回应一样——瞬间把头一挑,向这里扑来。绿色的森林中,大蛇黑色鳞片的身体犹如绑紧的细线。 他本能地挥动双手,挡在胸前。他吸一口气——迅速吐出。同时大声咏唱: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少年的眼前放射出一条笔直的热冲击波,正中大蛇的下颚,发出爆炸的火光。大蛇的身体被燃烧的冲击波向后吹走。蛇头已经不见了,蛇身撞在树干上,少年依然保持警戒——等到蛇的尸体停止痉挛后,他才长出一口气。 “这片森林,果然很危险啊。” 但听他的口气倒是感觉不到什么惊险,他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他擦擦额头的汗,又重现了一遍刚才被蛇袭击时的动作。 “这样,身子转一下——看我释放,光之白刃……” 他把手向前一伸,笑了笑。 “很好很好。这次的表现简直师傅一模一样。得记牢。” 他满足地说,接着看看周围。在森林中使用火是十分危险的行为,但在这种水汽充足的盛夏森林里,不会这么简单就引起大火。再者说,真成了火灾,谁也管不了。 他想到这里,突然听到了说话声。 “魔术士……” “哎?” 少年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只见他张大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在他站的位置稍远一点的水边,有一个女人站在那里看着他——或者,应该说是一位少女。年龄估计和少年自身相仿。她的眼光中透出一股强势,不过从感觉上来看—— (她这份力量就像是被逼出来的一样,犹如困兽之斗……那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这些,因为使他惊讶的不是这个。 少女看着他,表情中露出少许惊愕。马吉克觉得她笑一笑会显得更可爱。她的黑发本来是打卷的,却被硬生生地拉直,一直披到背上。她的装束更显得奇怪——只有一件轻薄如浴衣一样的绢布包裹住身体。布的尺寸很大,风一吹,甚至都可以窥伺到衣服下面。衣服没有什么特殊用途,和森林的气氛也很不搭调。 (巫女装……?) 若是这样,就和这种秘境更不搭调了。 他正纳闷的时候,少女说话了。 “你是,魔术士吧?” “啊?嗯——啊,不是,实际上,我还只是个见习的而已。” 他慌张地回答。少女——或是巫女——微微偏过头。她在观察刚刚被干掉的那条蛇,然后皱了皱眉。 “明明这么……厉害,这样也是见习吗?” “像这样成功的几率很小。而且我的师父比这更厉害。” “是吗……你有同伴啊……” 她自言自语地说完,就陷入了沉默。少年觉得有些无趣,他抓抓头。 “没事的啦。马吉克是有才能的——只有像我这样的天才才明白的某种……类似于预感的东西——” (这女该……给人与世隔绝的感觉啊。无论说话还是穿着。) 他想到这,开口问道: “那、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菲爱娜……” “真是个好名字啊。” 他莫名其妙地说了句奉承话,她听到后轻轻笑了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表情没有变化。 “谢谢,你叫什么?” “马吉克。” “你,是贵族的人吗?” 她——菲爱娜注意到他的头发。普通平民中是没有金发的。 “不,我和贵族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生来就这样。” 贵族听到他这句话估计也不会有任何异议,马吉克一直是这样说明的。一般人都不会计较此事。 菲爱娜向这里走来。马吉克也朝她接近。 她边走边说: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是秘林,可不是人类的世界啊。” 她一走动,肩膀附近的绢布便随着空气摇摆,马吉克回答说: “我本想散散步的,不过迷路了。” 说着把没用的地图叠起来收进口袋。走到伸手就能触碰的距离后,菲爱娜站住了。 “是吗……那我带你走出这里吧。这座森林很危险。会让人……做梦。” “谢谢——不过,什么是做梦?” 马吉克停下脚步问道。她只是耸耸肩膀,什么都没回答。 “我问个问题可以吗?” 马吉克抱起胳膊,装作无事地问: “你在这座森林里干什么?” 她立刻回答了。就好像——随时都想等机会回答一样。 “我的力量始终与〈森林〉联系,我不能出去。” “……啊?” 菲爱娜严肃地继续说: “在〈森林〉里,我就能使用力量。就像刚才的你一样。” “你能做到那种事?” 马吉克问完,她把头点了点。 “是的。我……受着力量的支配。” “哦─。那你果然是巫女。” 走在森林里,马吉克感叹道。大陆上最广为人知的命运三女神信仰是没有名为巫女的神官的——因为女神本身就是巫女,她们为神明献上自己的一切。这样的话,这个菲爱娜参加的应该是某个边境信仰。 (师父知道的话,肯定会嗤笑这是未开化信仰或是迷信什么的。) 马吉克认为,信仰这样的东西完全是个人自由。曾经有个神经衰弱的学生,总是觉得墙那边有人在偷听她说话,结果陷入半狂乱状态,马吉克花了八个小时和对方进行了细致的谈话(因为是女生)……不过现在还不能将菲爱娜与之混为一谈。 “巫女有时也很辛苦啊,虽然我不太清楚。” 马吉克用悠闲的语调说。 “我……获得了力量。” 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十分柔弱。 “力量,吗……” 马吉克把手背在后脑勺上,慢慢地说: “那东西真的那么重要吗?” “对我来说,是的。” 菲爱娜的回答暧昧不清,她清澈的视线看着马吉克,继续说: “你有你的同伴,所以你会向他们寻求帮助吧?” “这……是的。” 马吉克的脑中浮现他的老师——奥芬的身影。他同意了这点。 菲爱娜的眼中出现一层阴影,她说: “而我,则没有。所以我能做到的……只有服从。” “啊……?” 马吉克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疑惑地看她,跟着她向前走。 突然,她回过头,做了一个抱紧胸口的动作,说: “你是从外面来的吧?从这个外面。” “外面……你是说森林的外面?我们就是从那儿来的。” 马吉克不明所以地回答。菲爱娜听完,无光的双目微微闪烁了一下。她的黑色卷发随着她的摆头轻轻飘舞。 “外面现在变得怎样了?在森林附近有个叫索琳安的村子,你们路过了吗?” “不……我想我们接下来可能要去那儿。我们是从南边过来的。” “南边的话——阿拉巴尔特?金克霍尔?好像还有个叫雷因塔斯特的村子。” “是从金克霍尔来的。你对这附近倒是很熟悉啊。” “我是本地人。” “哦……” 一换成别的话题,她的语气和表情也随之一变,这让马吉克觉得有点奇怪。他揉揉鼻子,用另一只手把地图拿出来,展开。 “我们是从多多坎达来的。沿着街道一直北上,通过阿伦塔姆……和这个金克霍尔,共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他看着地图做说明。菲爱娜把身子靠过来,朝地图看去。她裸露的胳膊碰到他的手肘时,菲爱娜好奇地问道: “以这个前进路线来看,你们正往〈牙之塔〉的方向走。你要去那里留学吗?” 她看了看马吉克的黑魔术士装扮。马吉克抖抖肩,收起地图。 “不是。我的师父,该怎么说呢……是个放贷的,为了追讨欠债才踏上路程。而且——” 他又说: “看上去师父确实在朝〈牙之塔〉前进,但实际上是想在不入门的前提下,在〈塔〉里把我的名字登记一下。” “为什么?” “这样会发放助学金。师父很兴奋地说‘这下起码就能撑三个月了!’真像他的作风啊。” 马吉克说完摆出一脸受不了的表情,菲爱娜把手按在嘴上发出轻微的笑声。 “照你刚才所说,你的老师不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吗?” “这一点我想不会有错。” 他把手来回比划了一下,说: “他不怎么说以前的事,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如果我问的话他倒是会说,但是他说的都太假了。一会儿说被选为宫廷魔术士候补,一会儿又说在〈牙之塔〉排名第一。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厉害到那种程度吧。” “如果,是真的话呢?” 她的口气像是在开玩笑。马吉克则苦笑着说: “开玩笑——若是那样,我就成了全大陆最强的魔术士的弟子了,那未免太过了。” “没错。” 她立刻表示同意。 “但反正是作为弟子,那样的话不是更好吗?” “我才不要。” 马吉克干脆地回答。他在心里说,那样的魔术士肯定超严厉的。 菲爱娜轻轻说: “你,积极度并不是很高啊。” 她的眼神又染上了刚才的浑浊色彩,但再一看,又恢复成普通少女的样子了。 (看来她兼有巫女和普通少女这两种面孔。) 这样的话还是挑一些亲切的话题来聊吧,马吉克随便想了想,问她: “你说你是这儿的本地人,那你——啊,我可以称呼你为菲爱娜吗?” 她轻轻点头,马吉克轻快地说: “我想菲爱娜并不是住在这样的森林里吧,是住在这附近的某个村子里吗?” 若是这样,马吉克打算拜托奥芬去那个村子转转。但她摇摇头,又用巫女的声音回答: “这座森林里,有村庄。虽然地图上没有。” “是、是吗?” 马吉克问,她朝周围做了一个手势,说: “那是相信森林力量的人们的村子……我们称它为〈伟大心脏〉。” “〈伟大心脏〉……” 马吉克不断重复这个名称。 边境信仰,并非都像字面所示的那样只存在于都市之外的边境——其实在多多坎达也有许多边境信仰或是新兴宗教。所以说,无论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能找到新兴宗教的存在,再说了,几百年前,基姆拉克教会也曾是新兴的宗教。 不过,新兴宗教总是会给自己取一些很没品味的名字,马吉克胡乱想着。 (像〈伟大心脏〉这样的,就好像是粘土工人做出的三流艺术品一样。) 菲爱娜就在旁边,他没敢把这句话说出口,但自己确实就是这样想的。 菲爱娜继续说: “你不来看看吗?” “呃,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马吉克不知如何作答。菲爱娜用邀请的口气说: “村里女孩子很少,你肯定会受到欢迎的。” “……啊?” 马吉克感觉很蹊跷,菲爱娜继续说: “你很漂亮,大家可能会想让你留下来做巫女。” 听到这,马吉克像做了个头部滑垒那样栽倒在地面上。 “我、我说啊…” 他拍掉身上的土站起来。脸部扭曲地解释起来,菲爱娜听完,脸红得像发烧了一样。 “你,不是女孩子吗?” “偶尔会有被人认错的时候,我也还没开始变声。” 他像受到打击了一样抱怨着,菲爱娜在惊讶之余,不停地向他道歉,使他又恢复了精神。 “对不起。不过男孩子我们照样欢迎,别担心。” “唔……不过在这样的森林里竟然有村庄,真是有意思。” 马吉克说。菲爱娜露出一个笑容。 “对啊,我第一次看见时也有些吃惊……我虽然不是在那里出生的,但最近开始就一直住在那里。在……半年前。” “是,是吗。” 菲爱娜在说话途中,语调又变得毫无感情,让马吉克觉得不适。他简单应答了两句。突然,菲爱娜停下脚步。脸色依然保持巫女的模样。 “怎,怎么了?” 马吉克问。她观察了一下周围,说: “对不起。” “……啊?” 无法理解她说的话,马吉克一动不动地发出疑问。菲爱娜的眼中透出一股歉意。 “现在逃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她的说话声如窃窃私语,接着,周围的森林发出响声,同时能听到有人说话。 “施与同情能算是美德,但不能背叛啊,菲爱娜。” “——哎?” 马吉克一愣,朝传出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高个儿男人从茂盛的草木中慢慢起身。 紧接着,又有两个人现身。三个农夫模样的男人,他们手里都拿着柴刀、棍棒一类的武器。 马吉克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了美人计这样的单词。 “怎、怎么了?” 面对马吉克的提,菲爱娜摇摇头不做回答。她对第一个现身的高个儿男人说: “应该放跑他才对。这个魔术士说过他有同伴,如果等他们汇合后再加以捕获的话——” “一石二鸟吗?你不用去想这么多,菲爱娜。” 男人简单地说完,迈出缓慢的脚步,朝菲爱娜的方向走去。他尖尖的下巴上生有胡子,脸色冷峻,年龄三四十岁,目光锐利,看着他让人感觉不舒服。身上的登山服穿着很随便,装备不多。和其余两人不同,空着手,但从他的举手投足来看,能让人联想到饱受训练的士兵的身影。 男人走到菲爱娜的正前面,笑着说: “必须让魔术士受到惩罚,一个都不能放跑。” “还有——” 突然想起的声音让马吉克后背一寒。他回过头看,见他的正后方又出现了另一个男人。这个人比较年轻,身穿起皱的衬衫和皮革制军队用夹克衫,这样一看,比之前的男人更显出一副穷酸相。军队夹克衫上的徽章已经被刀子刮掉了,只留下一点痕迹,衣服上用来放刀子和地图的口袋多到数不清,不过这个男的穿的这件倒是没有放什么东西进去。 相对的,在他的裤子皮带上,插着一支带把手的剑鞘,并用带子系住。很明显能看出是一把战斗用的长剑。当然,这种东西绝不能算是军队的标准装备。 男人的表情保持轻笑,摆出轻蔑的动作,歪着头,继续说: “还有,他的那些同伴,我们照样会做好迎接准备的。” 高个儿男人接着说: “这片森林是属于我们的,你们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进来,必须遭到报应。” “这座〈芬里厄森林〉的管理权,是由基姆拉克教会和王室分别掌管的吧?” 马吉克反射性地说完,立刻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果不其然,高个儿男人和军队夹克的男人就不必说了,那些农民装扮的人也朝这里狠狠地看过来。就在他觉得自己会被打时——高个儿男笑了。 “哈哈!指望那些家伙能有什么用?” “你是指——” 教会本部基姆拉克的权势,是以教会的形式遍布在大陆的各个角落。王室——也就是贵族联合的力量,自不待言。 但是这个男的根本不把这些当一回事,摆出一副很臭屁的样子。 “我们有菲爱娜在。” 说着,用手抓住了菲爱娜的肩膀。菲爱娜表情害怕地瑟缩了一下。随着男人的这一动作,其他的人的脸上也全部写满笑意。 (这些人,全都怪怪的……是所谓的疯狂教徒吗?) 马吉克迅速下了这样的判断。若是这样的话—— (那根本不用留情面吧。如果师父也在这里,他肯定也不会留。) “不过我说…” 马吉克发出飘飘然的声音。 “……怎么了?” 马吉克是朝高个儿男人说话的,但回应的则是穿军队夹克的男人,算了,跟谁说都一样。 马吉克尽量掩饰自己的心平气和,说: “我可以大声喊吗?” “……啊?” 军队夹克的男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高个儿男人在旁边说: “你想呼救也是没用的。这附近的都是我们的同志。” “嗯,我估计就是这样。” 马吉克一边不时地朝上看,一边做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脸。 “就一会会儿,我就是想叫一叫。” “你这家伙真怪……你想叫什么?” “我是说——” 马吉克朝着高个儿男人——也就是菲爱娜的方向靠近过去。深吸一口气——把头一抬—— “师傅你个蠢货偶尔也拿点像样的东西来给我吃啊!” 尽全力叫过之后,一把抓住瑟缩的菲爱娜的胳膊。把她从男人的手中拽出来,马吉克后退了两三步。 “……你刚才喊的啥啊?” “没有什么意义啦。” 马吉克笑着耸耸肩。 就在这时——还在发呆的男人们的头顶上方,有一大块黑色的东西落下来!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们口中发出惊叫。从树上落下来的是一只数米长的大蛇——它趴在树上朝这里窥视,结果树枝断了就落了下来,当然,弄断树枝的就是马吉克。 “呜哦哦哦!” 突然掉落的大蛇不停翻滚,高个儿男人被压在下面,大声惊叫。以军队夹克的男人为首,所有人都为了如何营救而陷入慌乱。只听见他们在叫: “麦克唐勾大人!” 这似乎是高个儿男人的名字,对马吉克来说这些都无所谓。 “来,快逃吧——” 马吉克拉住菲爱娜的手说。她对突然发生的事还没理解清楚,眨着眼说:
“这、这是,怎么回事——?” “是魔术。我把刚才的喊叫转化成咒文,把树枝折断的。” 不止是黑魔术士,大陆人类所使用的声音魔术全部是用声音作为媒介。也就是说,咒文的声音传达不到的地方不会产生魔术效果,魔术效果也会随着声音的消失而失去作用。咒文的内容其实无关紧要,就算像马吉克这样意义不明的喊叫,只要声音传达得到,魔术效果照样发动。不过——如果总是喊一些奇怪的内容,就会影响到自己的集中力。 马吉克瞥了瞥还在和蛇缠斗在一起的男人们,抓紧菲爱娜的胳膊。
“总之,快逃吧!他说过师父那里也派出了袭击者——虽然没必要太为师父担心。” “但、但是——” 菲爱娜看着自己被拽住的胳膊,好像不认识它了一样。 “我,不行啦——” “什么不行啊!” 马吉克不自觉地大声喊出来了。 “我的魔术成功率不高!同一招没办法使用两次的!不快逃的话,就没机会了——” “要是那样,你一个人逃走不就行了。” 菲爱娜的语气中充满疑惑。马吉克变得暴躁,他更用力地拉起她的手。 “你不懂吗,不快跑的话,你就永远是一副巫女脸了!” “……诶……?” 菲爱娜眨巴眨巴眼睛,一脸茫然。这时—— 磅! 一阵干脆的响声。马吉克感觉像是重重的巴掌声,或者,是他在不知什么原因下打了她吗?——但确认过后,发现并不是那样。菲爱娜好像对这个声音很熟悉,她停下脚步,脸色变得苍白。拉住她的手的马吉克也不得不停下。 “怎么了……?” 马吉克自言自语,朝后看去——他没有看菲爱娜,而是更后面,和蛇搅在一起的那群人。蛇已经不会动了——只是软绵绵地倒在名叫麦克唐勾的男人身上。头部已经不知被什么东西打扁,凹了下去。麦克唐勾推开重重的大蛇尸体,慢慢站起来。他的脸上写满了愤怒,脸色都变了。 马吉克就像看呆了一样一动不动。虽然不太确定,但是以人的力量是绝不可能敲扁大蛇脑袋的。 (怎么了……?我总感觉,好可拍……) 马吉克感受到一种无言的恐怖感。 麦克唐纳看着他们,举起右手。手里拿着一个黑色铁块似的东西。不像是宗教仪式用的道具,而是有金属的材质——硬要打个比方,马吉克觉得比较像农具的部件。麦克唐勾稍微动了动。 膨—— 黑色的铁块飞速地闪了一下,同时,马吉克的左腹部感到一阵强大的冲击——能把整个人击倒的剧烈痛楚全部集中在受到冲击的那一点上,这使得马吉克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栽倒了。 “伊呀呀!” 菲爱娜的惊叫听上去是如此遥远。一种几乎要被吸入地底般的无限的坠落感使他战栗。背部已经接触到地面了,但坠落感却从未停止。 “……” “…………!” “……!” 眼前的一切快速蜕变为白色——失去意识时感觉也就不过如此吧,马吉克竖起耳朵想听听周围的声音,但麦克唐勾所说的话就如同异国语言般难以理解。 “…………!” “……!” 声音变成了激烈的争吵——好像是和菲爱娜。 坠落感一直未停。马吉克想,这种感觉会一直持续到死亡吧,若是这样,到结束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了。 无尽的寒意席卷全身。在最后的一秒钟,马吉克终于听清了一句话,是麦克唐勾粗糙的声音。 “快给他治疗,菲爱娜。” 她很小声地回应一句,没让对方听到,但马吉克听到了。 “……不用你说我也会做!” 同时,他因寒冷而颤抖的身体,被某种温暖舒适的感觉所笼罩。这份感触——她的手?——将一种热流注入他的体内,很快就流遍全身…… (无尽的坠落感——菲爱娜——无法逃离〈森林〉的……巫女——受力量支配——击碎蛇头——握在手里的,黑色铁块——) 马吉克自混乱的意识中,终于意识到—— 那是手枪。
第二章 深渊之龙
“……那么,这些家伙要怎么处理呢。” 奥芬抱起胳膊,面朝街道的大树树干上,五个捆住双手的男人被吊在那里。旁边停着一辆马车,看来他们正在做野营的准备,但由于突发的事件已经被搞得一团乱。克丽奥站在他背后,幽幽地说: “真残忍—” 她指的可能是把袭击者吊起来这件事。奥芬头也不回地说: “有必要可怜这些突然拿武器袭击过来的人吗。再说了,给里最先冲过来的人一记乱砍的人不是你吗?” “我没乱砍啦……虽然那个人因为手指被弄破哭了一会儿……我没想到刀子这么快啦。” 克丽奥像是刚想起来那样晃晃身子,奥芬无奈地说: “我如果不用魔术帮他接上,真的会断啊,真的。” 说着,面向克丽奥拿肩膀顶顶她。克丽奥已经换下弄脏的紧身裤,穿上了经常穿的衬衫和牛仔裤。衬衫是深驼色,男式(也就是马吉克的),她担心溅上血,来回检查了好几遍。 “说到底,你对着一群只拿小棒槌和短棍棒的人挥刀舞剑,已经够残忍了。” “呵呵……把我调教成这么坏心眼的女人的,究竟是谁啊?” “所以我说,你究竟是在哪学会这些词的……” 克丽奥的小身子扭来扭去,奥芬无奈地制止她后,她有点不高兴地说: “奥芬你不也是,对着这群只拿小棒槌的人,发出的魔术火焰一下就在森林里拖出十米远。” 说完她指了指左手边的森林。那里有一棵数米宽的大树,已经被连根拔起。地面上也留下了好几米长的焦土痕迹。奥芬故意不看这些,装模作样地说: “为了保护你我可是拼了老命。” “像这种假惺惺的谎言听了反而让我火大。” 克丽奥真的摆出生气的样子和奥芬拉开距离。接着,她慢慢地靠近扔在地上的剑——这把剑她当时只挥了一下就溅上了血,吓得她赶紧丢了。她在离剑还有一米远的地方停下来,回过头说: “我说,这把剑必须要我来把血擦干净吗?” 奥芬想也不想地回答: “自己的东西自己负责。” “但是……那上面有血啊。” “你砍了人,当然会有血。不要的话就扔了,反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受不情愿的少女指使去进行血的善后处理,你要说我有恶趣味我也认了,奥芬。” “那就请那位少女以后不要再拿剑了!” 听完奥分的话,克丽奥像发牢骚那样用指尖戳戳剑柄,说: “老年人总是无法原谅年轻人犯下的错误,那就叫嫉妒。——BY父亲·死亡两小时前。” “你的嘴巴真是越来越不饶人了……” 奥芬半睁着眼说。他又看了看吊起来的那五个人。他们全都昏厥过去——或者,即使醒着也没办法反击,只是瘫在那里罢了。 双手都被绑死,吊在半空,在这样的状况下还能精神饱满大吵大闹的人几乎是没有的。 克丽奥还是不想碰剑,继续在那里说着什么。 “停止诉说的话,无论是谁都会死——死亡之前。” “你老爸……都快死了还在不停说着这种话吗?” “如果说只有一种死亡是有意义的,那就是遗言——这是听完医生的死亡宣告后说的。” 克丽奥朝这里抛了一个媚眼,接着开始朝剑上沾到血的地方撒沙子。 ◆ ◇ ◆ ◇ ◆ 实在非常奇妙,他感觉十分幸福。如此舒适的感觉让他觉得死了都值。 安全!——实在!——不冷——不热——不饿肚子——没有高利贷!——想一想,如此好的条件在至今为止的人生中绝对无法想象。 就这样……热泪盈眶了一段时间后,多进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这该不会是……最普通不过的事了不是吗……” 想到这里,他觉得无限凄凉。多进用柔软的毛巾擦拭水晶烟灰缸,突然一个寒战,他把领口裹了裹。 身高一百三十厘米左右的『地人』——只生活在奇耶萨尔西玛大陆南方地人领地玛斯马图利亚的土著民族。传统的民族服装为包住整个身体的毛披斗篷(在室内也不脱,此为礼仪)。他戴着一副厚底眼镜,年龄十七,因体格矮小,显得与实际年龄不符。 多进朝背后看了看,他所在的房间里——用品摆放还算整齐,是一间接待室。不知是地理位置偏僻,还是房间装饰的原因,房间摆设非常平民化。 除此之外,房里还有另一个地人。 “……竟然让本大爷……来扫地……” 另一个地人忿忿地说着,胡乱挥舞掸子。他的本意是想把衣橱上的灰弹下来,但最后只是把灰全部撒到空中去罢了。 多进叹了一口长气。把擦了一半的烟灰缸放到桌子上,说: “哥哥……像你这样是永远也无法打扫完的。” “你说什么?” 被叫成哥哥的地人把视线转过来。蓬乱的黑发,不知为何腰上还挂着一把剑。身上披的毛皮斗篷和多进相同,但没有戴眼镜。这个地人手抓掸子,抱起胳膊,慢慢地开口: “我要和你说清楚,多进。” “嗯。” 多进不耐烦地回应,只听对方继续说: “为什么本大爷——身为玛斯马图利亚的斗犬的波鲁卡诺·博鲁坎大人,非要从事这么低等的工作不可!?” 说到最后,他又向前竖起一根手指。 多进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回答说: “我说……哥哥,麻烦你冷静想一想。” “你说冷静!?” 地人——自称博鲁坎——情绪变得激昂,他大踏步地朝多进跑来。 “你说我现在——拿着掸子——到处去打扫灰尘——这种事要是给那些我至今为止经过奋战埋葬掉的强敌们知道了的话!他们肯定会在那个世界饮泣!甚至,会把我扔在生姜酱油里泡死!” 博鲁坎的走到离他很近的位置上来,捏紧的拳头几乎碰到了鼻尖。多进朝上看他(其实他们的身高没差多少),只见博鲁坎面朝虚空悲壮地挥洒着泪水。多进轻轻地说: “你说的强敌是指——?” “就比如驻守在多多坎达第十三大街上,恐怖的赤红魔王丹迪·克普利兹Jr.!” “啊啊……就是肉店的那只狗。哥哥说,明明是只狗却在吃猪肉火腿,太狂妄了。然后就和它打起来了。” 多进冷冷地说,但博鲁坎就像没听到那样继续他的演说。 “还有天空的黑色霸者迈克·马格诺里·莎妙艾斯!” “呃……大概是一起抢夺掉在路上的硬币的一只乌鸦。” “自深渊中苏醒的恶魔智慧!疯狂博士多古·萨佩鲁!” “……?啊!你是指那只很擅长模仿的八哥吧。我说过就算你从它的笼子里偷到食物也不见得会好吃,但你就是不听。” “拥有一百个僵尸手下的魔女!绝无仅有的傀儡师米德·蕾因!” “……现在你又要说那个观赏人偶戏剧后给我们糖果的米德婆婆吗?你根本没和她战斗啊。” “…………” 博鲁坎脸上淌下一道汗水,不说话了,只一会儿,他又缓过劲来,像舞台表演那样朝旁边一转。 “你还要为他们证明清白到什么时候!?” “呃,这个……不用质问为何要证明……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特意想要证明。” 说到底,根本没有证明的必要啊—— 多进小声嘟哝,博鲁坎又大声叫起来。 “我说错了吗!” 他捏紧拳头,面朝天花板咆哮。 “你能理解吗?他们的牺牲是如此壮烈!而我——却在这里手拿掸子——用鼻子哼着歌——像个勤劳的新婚主妇那样——做扫地抹桌的工作!” “呃……你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这点……” 但博鲁坎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做不到!虽然观念主张各不相同,但他们也都作为战士勇敢战斗到了最后一刻!然而,我却在这里拿掸子做这种扫地抹桌的——” “啊。我想起来了,食堂的婆婆说如果扫除工作能快点做完的话,剩下的时间会烤煎饼给我们吃。” “我教你,弟弟。用掸子的诀窍就在于节奏感。若是不想让有些东西落上灰,就要先垫上塑料布。” 博鲁坎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转眼间就回到了衣橱那里开始打扫。多进总算安心了,他打算继续擦拭刚才擦到一半的水晶烟灰缸——但是却发现烟灰缸自桌上消失了。 “奇怪……?” 多进不解地朝四周看了看,无奈地发现哥哥的口袋很奇怪地鼓了起来,因为鼓起的大小和烟灰缸的形状一模一样。 (究竟是什么时候……) 多进觉得哥哥只有这点值得学习。
多进只得放弃烟灰缸,拿起旁边的雪茄烟盒擦起来,这时,接待室的门响了,多进以为是那个婆婆,抬头一看,是一个瘦体格的年轻男人。 “哟。” 男人笑着打招呼。他身穿皱皱的衬衫,和一件没有徽章的军队夹克。腰下挂剑,这把剑绝不会像博鲁坎的那把一样只是个装饰。 “啊。您好——萨鲁大哥。” 博鲁坎突然发出非常恭敬的声音。停下掸子,低下头。 “哦。” 名叫萨鲁的男人面带着微醉环视房间。他并不是想检查有什么东西被偷走了,而是毫无意义的张望罢了——多进如此想。 他似乎没发现少了一个烟灰缸。萨鲁露出浅笑,口气轻薄地说: “你叫博鲁坎吧……你的情报很正确——就在刚才,我们抓到了一个魔术士小鬼。” “啊,是吗?” 听完哥哥的回答,多进想到了马吉克。真可怜,希望他没受到虐待就好。 多进又看看博鲁坎,只见哥哥眼睛眯得像蛇一样,用谄媚的声音说: “那……重要的是,那个黑魔术士呢……?一副臭屁样,挂着〈牙之塔〉的纹章的……” “那边有其他的人负责。虽然报告还没来,但应该没问题。有五个人,个个身强力壮,我有下令他们必须用奇袭来搞定。” 萨鲁说完耸耸肩,把手放在下巴上继续说: “因为情报属实,麦克唐勾老大想要犒劳你们一下,不过要等到晚饭之后——他想先让那个魔术士小鬼吃点苦头,可能会拖点时间。” 他又笑了笑。 “你知道我们的老大有多痛恨魔术士吗?” “不——不知道。” 回答的是多进,博鲁坎也是一副很想知道的样子。 不过多进不大喜欢听一些残酷的话题。 萨鲁嘿嘿地笑了两声。 “对于我们这些手下而言其实无所谓——如果你们还想继续在这里做打扫工的话,对老大的兴趣——哦,不,应该说,对老大崇高的宗教教义不要有任何叛逆行为,这是为你们自己好。” 说完这些,萨鲁离开了接待室。他的鞋底拖在地板上发出嘶嘶的声音,脚步声走远后——多进慢慢开口说: “只有五个人,我不认为能把那个高利贷怎么样。” “…………” 博鲁坎不理他,继续拿掸子弹灰。 “我不管哟,都怪哥哥说漏嘴,说这附近有魔术士……要是遭到报应和我无关。” “嗯,这个……道歉的话,应该就没事了吧?” 博鲁坎声音颤抖地说。多进则冷冷地回答: “如果那个高利贷的弟子没事的话说不定可以。如果被这里的人虐待至死的话——我们就会被那个高利贷杀掉。” “呜…………” 就算是博鲁坎也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艰难地呻吟了一声,掸子都拿不稳了。博鲁坎背对他,无奈地说: “逃……逃吧,怎么样?” “这村子在〈森林〉正中央,要怎么逃啊。连路也不认识。” 多进叹一口气,看了看接待室里最大的一面墙,墙上画的是村子周边的地图。 广袤的战士之乡〈芬里厄森林〉——中央有一个红点记号,这里就是〈伟大心脏〉的村落。 ◆ ◇ ◆ ◇ ◆ “就是这里,马吉克被抓走的地方。” 暗夜中—— 奥芬说着把脸从草丛中露出来。克丽奥抓着他的肩膀站在后面。她在刚才的装扮上有套了一件长袖耐磨夹克衫。虽然看上去很热的样子,但总比只穿一件衬衫就在森林中穿行要好。 她站在旁边,朝这里东张西望。 “应该没错——刚才奥芬把那些俘虏一会儿正着吊一会儿反着吊,还在下面烧火来刑讯逼供,终于把情报逼出来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奥芬闭起眼睛问道。克丽奥用装傻的声音说: “没啥。我的意思是说,就算你已经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就算全世界都是你的敌人,我都始终站在你这一边啦♥” “就算你这样说也无法从我这里拿到零花钱的。” 无视克丽奥的抗议,奥芬闭起双眼仔细倾听周围。除了克丽奥的呼吸声外,森林里一片寂静——当然,森林里是绝对不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的,在夜间更是如此。虫鸣……以及野兽的脚步声。树叶的摩擦声。这里离村庄不远,还有流水声。 现在——根据奥芬的感觉——应该接近凌晨了。从街区到这里要花很长的时间,但现在行动,还为时过早。 奥芬睁开眼。星光照亮视野——一片集落在森林中延伸开去。虽然看不到有人站岗,但估计肯定会有暗中盯梢的人。关于房屋方面,森林里没有养马的必要,只能看见猪圈和其他的牲口小屋。人类的房屋十分质朴,多数是小仓库一样的棚屋。村子中央有一座体育馆一样大的大房子,还有一些很高的住宅。这些房屋都是像教堂一样的尖顶,发挥的职能大概也是一样——尖尖的屋顶上刻有雕像,但并不是基姆拉克教会的圣印—— “……是龙族!” 奥芬低声说。 正如〈芬里厄森林〉的象征——一只被涂黑的巨狼的身姿,十分郑重地耸立在前方。若不是有星光洒下来,否则在暗夜中只会把它当成普通的玻璃制品。 “这下麻烦了。” 奥芬说完,身后的克丽奥问道: “为什么?” 奥芬指指尖塔顶端的狼的雕像。 “那是深渊之龙的雕像。既然有那种东西在……就表示这里是龙族信仰浓厚的村落。” “龙族信仰?我好像在哪听过。” 克丽奥的语气半懂不懂的。奥芬拿手按住克丽奥的头,叹了一口气,说: “我看你是啥都不懂……在龙族信仰者的眼里,像我这样的魔术士就是彻底的魔鬼或是天敌。” 克丽奥的头被按着,她稍稍思考了一会儿,说: “从你对刚才那五个人所做的事来看,说是魔鬼一点也不过分。” “我说你……算了算了。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马吉克——既然他现在被这个村子的人抓走——” 他想起克丽奥还在旁边,就没往下说了。遭到严刑拷打都算是好的,甚至会被折磨致死也说不定。 奥芬在心里咬咬牙。营救不能花太多时间。况且,说不定已经太迟了。 (可恶……) “话说回来那个白痴,竟然会被区区普通人给抓走,看他回来后我要怎么教训他。” “上次你不是就强迫他做了一千次深蹲嘛,明明自己都做不到。他最后哭得那么惨。” “……他一边哭一边做深蹲的时候,和你一起偷偷地把唯一的一罐桃子罐头给吃掉了,你也别想赖掉。” “我不会赖掉啦。” 克丽奥唯唯诺诺地说完,又问: “……但是奥芬,为什么龙族信仰者会那么仇恨魔术士呢?” “…………” 奥芬眺望村子,沉默了一会儿。语调低沉地说: “龙种族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前和你说过吧?” “嗯……是在远古时代,从神那里偷取了魔法之力的种族吧?” “啊啊……” 太古的时代——根据遗迹中发现的龙种族年代记的记载,是一千多年前。在众神的国度,巨人大陆约茨哈姆,众神拥有名为『魔法』的万能之力。有六支种族将这种全能的力量的一部分转化成了自己能够使用的形式——也就是『魔术』——它们通过这样的方式窃取了众神的力量。它们是全世界的兽类中最为狡猾的六支种族——战之龙种族、旷野之龙种族、深渊之龙种族、妖精之龙种族、红之龙种族,最后是雾之龙种族。 “六支龙种族逃过众神的追击,来到了这块奇耶萨尔西玛大陆……途中,和众神派出的部署手下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全部击退后,龙种族便选择这里作为栖息地。就这样又过了几百年,我们人类的祖先移民到了这块大陆。这是距今三百年前的事……” “人类从旷野之龙那里获得了魔术的力量不是吗?你之前说过了。” “不错——在外形上几乎和人类没有分别的旷野之龙=诺尔尼——天人和人类之间产生了混血,诞生出魔术士——于是产生了人类魔术士这种大陆中特异的存在。明明不是龙种族,却有能够操纵魔术的力量。” 说着用视线示意了一下深渊之龙的雕像。 “龙族信仰者认为这是大不敬的行为。事实上在以前,造成魔术士泛滥的元凶的旷野之龙种族也打算将魔术士赶尽杀绝。龙族为何会如此厌恶我们人类魔术士,这个问题还不太清楚——记得以前,在阿伦塔姆的地下有个天人留下的木偶人,那家伙信口乱说的话我可不会轻易相信。” “……总而言之,问题的症结就在是否能使用魔术这点上吧?这很好解释啊,难道不是龙族想独占魔术的力量才这样的吗?” “这也很难说。我们这些魔术士使用的力量在龙种族之中还处于最低等的级别。当然也有魔术士放言,说人类的魔术已经凌驾了其中几支龙种族……确实,雾之龙的大气魔术和红之龙的兽化魔术,若和我们的声音魔术——特别是高等级的白魔术也包含在内的声音魔术来比较的话,我们的魔术可能更上一筹。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若拿人类的综合实力和雾之龙的来比较的话——人类不可能比得上雾之龙种族那种在地上任何环境中都能生存的强韧身体和生命力,也没有红之龙那样的超高智能及自然系知识。龙种族应该不会认为人类拥有的力量会对它们造成威胁。如果是嫉妒……倒是有可能。” “嫉妒?” 克丽奥问,奥芬做出苦笑,回答: “说了这么多,大陆最繁盛的种族还是人类。但说到底——” 苦笑从脸上消失,继续说: “从最开始,这个大陆的支配者就是龙种族。” “哦……不过——” 克丽奥不高兴地撅起嘴说: “结果,到底为什么龙族信仰者会如此仇恨魔术士,我还是搞不清楚。” “管他呢,我也不太清楚。” 听到这句话,克丽奥失望地抖肩。奥芬不得不来圆场,他继续说: “龙族信仰者信仰的是龙族——作为大陆原住民的龙族才是正统的支配者。龙族中的一部分也讨厌我们人类魔术士。君主的话是不得不听的——所以那些龙族信仰者才会仇视魔术士。像这样的说法可以吗?” “真是一点自主性都没有。” “这个嘛……人这种生物如果自主性太过头的话,就会蹬鼻子上脸,误以为自己才是世界的支配者,最终导致自我灭亡。” “可能是这样吧。” 克丽奥一下就认同了这个说法。 就是这样,奥芬在心里也如此认为。 乘着夜色踏出脚步——夏天的森林,一到夜晚就会变得异常闷热。湿气浓到一挥手就能沾上水滴,在这样的环境中行走,只要稍稍注意便不会发出脚步声。 ——要是能这样就好了。奥芬心里这样想。他用白眼看着克丽奥毫无顾忌地发出脚步声向前走。 从村外的树丛,到最近的家畜棚——是个没有亮灯的小屋——他们顺着从垃圾场延伸出去的小路潜入村子里。可能已经被守卫的人发现了也说不定——毕竟这只是个小村庄。想怎么监视就能怎么监视,所以不如就这样直接潜入算了。 克丽奥身穿全黑——或者说是深紫色的耐磨夹克,她把剑鞘抱在胸前,静静地跟在后面。她对细微之处十分在意,这件新买夹克的左胸已经被绣上了人形的印章——手拿剑和盾牌,十分写意化。听她说,这不是从事经商的艾瓦拉斯汀家的纹章,而是在几代之前和她们家保持亲族关系的贵族所拥有的家族纹章。可能由于克丽奥也是一副贵族容貌,佩戴这样的纹章显得十分美观。当时的大小姐几乎是被强硬地嫁到了艾瓦拉斯汀家,直到死也没说出自己原本的姓氏,由这一点来看,说不定是个十分显赫的家族。 奥芬快速地穿过小路,沿着小屋的死角向村子深处挺进。虽然还不知道马吉克被抓到什么地方去了,不过若是在敌阵中寻找东西的话,他总是会先从中心地带开始找起。这样可以在搜索的同时掌握撤退的方法和时机。 村子的中央能看见一栋大型的圆顶建筑物——屋顶竖起好几根烟囱,像一个工厂。没听说过会把抓到的俘虏关在工厂这种事,所以比较可疑的是旁边的教堂一样的尖塔。一般也不会把拷问场所设在普通信者出入的地方,这样看来,关押马吉克的地方或者在地下,或者在塔顶部—— 他们在小屋阴影处停下脚步,奥芬自言自语地说: “真麻烦——这里不可能会没有监视的人,出入口肯定会上锁,如果是普通的锁我倒是能用魔术来解决。” “……干脆从看守那里把钥匙抢过来吧?” 克丽奥也躲进阴影里,小声地说。奥芬摇摇头。 “抢过来是简单——但要想不引起骚乱就很难了。如果是受过训练的对手,想空手把对方一声不吭地打晕实在是难上加难。要是使用魔法的话就需要喊出咒文……或者干脆在村里放火,趁乱闯进建筑物里,这样的话就算把门都轰飞也不知道确切的地点。” 克丽奥听完一下变得劲头十足,捏紧拳头说: “我懂了……你想要把邪恶的绑架教团全部杀光是吗,很好的决心,奥芬。” “蠢蛋——如果是那样,这种规模的村子,他们只要使用游击战就足够应付了。” “我当然是开玩笑啦。不过,如果真在村子里放火绝对出人命的吧。” “这里的教团如果已经形成组织的话,不可能连避难的地方都没有就活活被烧死。只要在放火之前制造爆音,把全村都吵醒就行了。” “……如果目的只是为了制造骚乱,不一定非要选择放火嘛。比如说——村里的镜子中突然出现全身香蕉的男人,怎么样?肯定会造成大混乱。” “……虽然我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总之算了。” “那……奥芬全身赤裸,狂笑着奔跑穿过村子。我就趁这段时间大显身手♥” “……算了。” “那就趁村人全睡着的时候给他们穿上鼻环吧。到了早上肯定很刺激。” “……你啊,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吗?我们必须把马吉克救出来啊。” “他的话没问题啦。有一次我把他关在体育仓库里不小心忘记就那样回家了,正巧又碰上连休,他还是活下来了。靠吃球里的棉絮就挺过来了” “那、那实在是有够惨……但是现在,他可能在这个村子里遭受拷问。” “拷问!?……那把他带回来后有必要让我来给他按摩按摩,不然就太可怜了。” 听克丽奥的语气那么认真,奥芬一声叹息,说: “我说……你的韧带断裂按摩对他而言就是酷刑,就算是我也受不了。” “不要给人家的按摩服务加上奇怪的名称。但你上次那个鬼哭狼嚎的样子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奥芬用手止住克丽奥的发言。再怎么说,『被疯狂信徒抓走正遭受拷打的不幸的马吉克』这件事,想让这个小姑娘有个直观的理解是不可能的。 边这样想,边往村子深处进发,就在这时—— 哗哗哗——咻咻咻咻咻咻——…… 空气中响起超大量的空气被压缩至一点的声音—— 咔!—— 村子中心,喷射出巨大的火柱,直冲云霄! “什——!” 奥芬瞬间语塞,用手防住脸——身后的克丽奥发出一声惊叫。爆风卷起地面的沙尘,撞击在小屋的墙壁上发出啪啪的声音。火柱未曾消失,在村子中央——有许多烟囱的巨大建筑物的正面熊熊燃烧,离这里明明有段距离,但热波的轰鸣仍然席卷而来。整个村子被照得雪亮,肆意驰骋的火焰颜色是—— (不是瓦斯爆炸——也不是汽油在燃烧——) 纯白的火柱——陆地的自然界里不存在白色火焰。也不是靠任何触媒产生的,这白色的火光—— “这是……魔术发出的火焰!” 奥芬本能地出声喊道。村里顿时骚动起来,每个小屋里都有人跑出来。大家都被突然出现的火柱吸引,暂时还没有人对奥芬他们发难。 “魔术?这么说……是马吉克放出的吗?” 克丽奥问,她不停地拍打头部弹去沙尘。奥芬慌张地说: “那家伙若是能使用这种程度的魔术,我就没有任何东西能教他了。” “……哎?” “那个……根本不是人类的魔术——!” 奥芬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魔术士能够看见操纵魔术的力量——统称魔力——魔术发动时,能够读取散布在空气中的魔力构成。接着,也能从构成中了解施术者的力量。 “搞什么鬼!又是那个人偶!?” 克丽奥叫起来,准备拔剑——奥芬制止她,接着说: “快停下。你以为用这种东西就有用吗?” “什——什么呀,只有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太不公平了。” 克丽奥耍脾气地说。奥芬在一瞬间,真想给她一个头锤,好让她了解一下事态。 “你自己看!” 他朝火柱的方向一指。纯白的火焰已经消失了——火焰消失后,又恢复了月下的昏暗状态。黑暗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们所处的地方——距离村子中心还有数百米远。如此远的距离仍然能非常清晰地辨别出那个身影。那是在月光的照耀下,一只巨狼的影子—— “深渊之龙=芬里厄!” 奥芬全身颤抖了一下,叫出那个名字。明明一瞬间之前那里还什么都没有。以前听过的关于深渊之龙的传说,此时充斥奥芬的大脑—— “混蛋,我记得,芬里厄好像拥有空间转移的能力……” “什、什么什么?” 事已至此,克丽奥还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奥芬只觉得想哭,他继续说: “所·以·说——是深渊之龙!其强大的力量在所有龙种族中也是屈指可数!” 奥芬一边喊一边盯着耸立在远处的巨大身影。长满漆黑体毛的巨狼,若是没有月光绝对会融入黑暗中不见身影。深渊之龙从不发出叫喊——也没有脚步声,更不使用语言,但它们依然会用语言来思考。它们是无声之龙。躯体庞大,平常都生活在水中,但不表示它们不能上岸。甚至于,当它们在陆地上时,攻击力反而会增强。 对人类而言,有两种龙,与之碰面的话会有危险——最危险的是雾之龙。然后,比最危险的还要更加危险,毫无对策可寻的是——以魔术见长的深渊之龙。 “呜~!” 奥芬的脑中思考着这些情报,发出一句呻吟。他看了看克丽奥,当然,他知道克丽奥不可能理解这些事情。 但已经没有时间说明了,深渊之龙太过危险。 奥芬一下抓住克丽奥的肩膀。克丽奥正在一步一步偷偷地接近前方的龙族,她露出恶作剧的小孩被发现时的表情。 (这家伙……根本没搞清状况!) 奥芬意识到这一点,他紧紧盯住少女蓝色的双目。 “快逃!” “…………哈啊?” 隔了一会儿,克丽奥才发出一声呆呆的回应——她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奥芬焦躁地看看周围。刚才的爆炸声已经把村人全都吵醒了。每个小屋里都有人跑来跑去。更有人跑出屋子,大叫着龙族出现了。 不过,还没有人注意到奥芬一行的存在,就算注意到,在村子正中出现龙族这样的状况下,也无暇顾及。 奥芬又盯着克丽奥的眼睛看了一下。根据这两个月来的经验来看,要想让这个小姑娘听话,必须使她没有反驳的机会。 “顺着我做在森林里的记号,你一个人也能回到马车那里吧?” “唉?啊——嗯。但是——” “回去之后,随便找个过路人,让他帮你把藏起来的马车开出来,然后去最近的警卫所。和那里的士兵说明情况后,就在那里等着。听懂了吗?” “嗯,你说的我知道了。但是奥芬——” “那就快去!我会想办法救出马吉克,然后去和你会合!” “那个——” “别废话了快去!” 奥芬挥舞胳膊怒气冲冲地说,克丽奥也只能一脸不高兴地向后退去。她似有一肚子怨言。一边向后走,一边想着就算卖他个人情。 “奥芬——” 她还不忘留下一句话。 “这一次我记下了——下次轮到我来命令你。” “烦死啦,傻货!” 受不了,奥芬快烦死了。这小妮子根本搞不清自己的立场,可恶。 (就算是我一个人,要想保命也很困难——) 奥芬握住胸前的龙形吊坠,做了一个祈祷的手势。究竟是向谁祈祷,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马吉克那个蠢蛋,我记下了——就让他来代替我听从克丽奥的差遣!) 擅自转嫁麻烦后,奥芬使出全力朝龙族的方向——村子中心奔去。他感觉马吉克应该会被关在那里。 龙族没有动静。一动不动地站在它最初现身的地方。它好像在注视什么东西——奥芬从影子头部的角度注意到了这一点。龙族站在距塔很近的地方。它的脸一直面朝塔的上部。 (如果马吉克被抓到那座塔里去了的话,我就必须要跑到龙族的正前方不可了……) 奥芬思考着,穿过骚动的村庄。 (可能会没命。) 村子已经不再漆黑一片,周围亮起火把。这应该是跑出来的村民点上的吧。仔细一听,村民对深渊之龙的出现没有产生多少骚动——不,即使有些骚乱,也没有到达恐慌的程度。 (这没什么奇怪的——因为龙族是他们的守护神嘛……或者说,是他们自己这样认为的。) 这时——有声音。 〈是……就是……吧?〉 “…………?” 奥芬疑惑起来,停下脚步。刚才确实,有声音在耳边响起—— (怎么了?) 他皱起眉毛,竖起耳朵。这里是小屋与小屋之间的狭小过道。这会儿还没有村民通过。其他的路及交叉点处能看见举着火把的村民,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这里,径直跑走了。大家都在朝龙族的方向集中。 (停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奥芬咂了下嘴,继续向前跑。村里的人都在朝龙族的方向集中,从这点来看,要躲避的不只有龙族,还有村民。这样一来,要想救出马吉克根本是难于登天。 (那个混蛋,害我费这么多功夫——带回来后,看我怎么收拾他——) 又是,声音。 〈看来才刚开始。〉 这一次听得很清楚。 (——不是我的错觉!) 这不是说话声——无需震动空气,声音就穿过空间。直接传达到大脑里…… (是深渊之龙的暗黑魔术……我应该没有被设定成目标,就算这样也能听到吗!?) 深渊之龙的魔术,能对精神进行支配——这看似和人类的白魔术相同,但根本性的不同点是,芬里厄的魔术不仅对生物有效,对非生物也同样发挥作用。也就是,森林的树木就不用说了,土壤、大气、水,以至于空间都能受到精神的支配。 刚才的火柱,可能就是支配空间并产生振动的结果——或者,是利用振动进行转移时,产生的余波造成的。 (不管如何——虽然我早就知道,但这威力真不是盖的) 奥芬惊慌地承认这一点。 和人类使用魔术时需要用声音做媒介相同,深渊之龙的魔术需要用到视线。但现在深渊之龙没有看这里。也就是说,奥芬现在不在龙族的施术范围之内。纵使如此,仍然受到了念力传话的影响。 (这样看来,更加不像能简单对付的对手了……话说回来,为什么龙族会突然出现在这村子里?) 据传,深渊之龙一直在守护这座〈芬里厄森林〉。对进入〈森林〉的人类毫不留情。假设龙族的目的是要毁灭这个村子的话,只要在远处凝视一分钟,就能把这种程度的村落毁灭得一干二净。但龙族偏偏挑在村子的正中现出真容,而且一动不动,什么也不做。 (该不会——真的是这个村子的守护神吧?) 他在心中重复这个疑问,走出小路拐到大道上。突然—— “你是什么人!” 突然响起的盘问让奥芬停下脚步。他小声咂咂嘴,腰往下沉了沉——这是在防范对方扑上来。回头看去,一个高个男人站在那里。 男人右手持火把,左手拿着一根祭祀用的锡杖。火把的亮光照在男人身上,是一个留胡子的,体格健壮的中年人。 在男人的身后,还有几个跟班摸样的男人。一眼看上去像是村民,但是个个体态壮硕,确实很像跟班。而且最后一男人感觉上与其它人不同——他身上有武装。腰佩长剑,穿没有徽章的军队夹克,是个脸上挂着笑的青年。年龄在二十二、三左右。 持锡杖的男人首先发话。粗野而又干脆的声音说: “什么人?你不是这个村里的人吧?” “……我吗?我是——” 就在奥芬准备说点什么蒙混过去的时候,锡杖男人已经做出了行动——他狠命把锡杖往地上一敲。 同时,男人把空着的左手伸进怀中,掏出一个黑色铁块。奥芬急忙后跳。二话不说,男人手里的东西磅地响了一下。
“手枪!” 奥芬急促地叫出声。因为夜视的关系,子弹打偏了,连通过自己身边时该有的冲击感都感觉不到——不过若是使用的火药很廉价的话,子弹是发不出冲击波的。 “先是龙族,然后又是手枪——王室不是已经发布取缔命令了吗?” 奥芬低声说,持枪的男人笑了——笑容全在长满胡须的下半张脸上,眼睛保持原样。 “人类的法律在我们的〈森林〉根本没用!我乃龙族的御使,〈心脏〉的教主麦克唐勾!” 教主——麦克唐勾继续按动扳手。麦克唐勾使用的是很普通的手枪,没有枪身。一般来说,手枪只在近战时能发挥很好的效果,所以是左手使用。奥芬对其他手枪的使用也很熟悉,他知道,只要拉开距离就不会被打中。 不过,总有碰巧打中的可能,一旦被打中就有可能造成致命伤。幸好,第二发也射偏了,而奥芬是不可能给他机会继续射击的。 “看我施放——” “果然是魔术士!” 随着麦克唐勾的叫喊,跟班全都一拥而上。奥芬不管这些,继续集聚魔力。 反正一开始,这些家伙连我的名字都没问就开枪攻击。 (这种时候就算让一两个人受重伤也不关我的事——!) “光之——” 他明明打算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发动魔术——但咒文突然遭到了妨碍。 “呜——!?” 左肩一阵剧痛,不知何时那里插着一把刀子。要不是施放魔术的关系转了一个身,刀子就会插到喉咙里。 奥芬发出呻吟,他的视线正好对上了站在麦克唐勾身后放出刀子的人——就是那个佩剑及身穿军队夹克的男人。他坏笑着朝这里看。眼神就像在挑衅——仿佛在说:这种程度的话,还不至于吧? 磅!——枪声第三次响起,但是偏了。奥芬忍住刀子带来的疼痛和重量,低下肩膀,准备再次发动魔术—— 这时,突然从旁边有人袭击——一个凑近过来的跟班拿火把准备打他。虽然只要动动左手就能躲过,但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火把闪着火苗,照头上就打了一下,发出一声撞击。 “混账——” 奥芬嘀咕一声,抬起坚硬的鞋后跟朝跟班的膝盖砸去,膝盖被撞裂,对方尖叫着倒地。接着又有跟班从眼前逼近过来。这次是奥芬先发制人,一个右击掌打在他胸口上。敌人发出“呜”的一声,紧接着,奥芬放出魔术。 “看我吹出,天使呼吸!” 刹那间,手掌与男人之间的气压猛烈膨胀。受空气挤压,男人的身体朝后飞了出去——直接打中麦克唐勾,发出呻吟。 被打飞的跟班压在下面,麦克唐勾一阵乱骂。奥芬心想这是你自找的,然后转身。 (得快点——把马吉克——救出来——) 这时—— (什…………!?) 奥芬一阵愕然,停下脚步。他一回头就发现深渊之龙站在他眼前。 “哦哦……!” 背后传来麦克唐勾的声音。在一种仿佛被热病缠身的绝望感中。 “我主圣明——!” 我主圣明。奥芬心里不断重复麦克唐勾说的话。 龙族……一直,一直注视着这里。 深渊之龙——传说里被称作沉默的龙族战士。存在于女神的住所〈芬里厄森林〉,将那些冲女神而来的愚蠢人类全部消灭,大陆最强的战士。如果把拥有大陆最强破坏力魔术的战之龙以及旷野之龙比作国王和王后的话,深渊之龙无疑就是战士。 向战士挑战是愚蠢的。根本没有胜算。 近距离观察这匹黑狼,感受到的力量是压倒性的。安静美丽的绿色眼珠,直直地注视着这里。大概只需一瞥,就能把人类的躯体化作尘埃。暗夜里发出黑亮光泽的漆黑体毛,由于皮肤分泌出油脂而不随夜风摆动。嘴巴不张开,所以看不见红舌。 大陆最美丽的野兽。就在眼前,深渊之龙=芬里厄。 月光下,战士的视线朝这里射来。 “为什么……要看我……?” 奥芬情急之下,问出自己根本没思考过的问题。问过后,他才觉得,龙族根本没有理由会特意跑到他眼前来盯着他。还是说,这只龙族当真是这个村子的守护神,想要将身为入侵者的自己解决掉吗—— 〈就是这个男人吗?想来夺取你们东西的人。〉 (…………?) 龙族和不知在哪里的什么人进行对话,奥芬对谈话内容完全无法理解。 〈你们,为了守护自己的所有之物,而想要借用我的力量吗?——〉 (不要啊——!) 奥芬咬紧所有的神经,准备与龙族的魔术抗衡—— 接着,如同被黑暗包围般的沉默降临了。
第三章 被抓住的奥芬
黑暗中,他孤身一人,漂浮着。 不知是站着还是坐着——身体没有感觉。指尖似乎能感觉到什么,背部也有一种暖暖的感觉。更有一种强烈的寒意。 眼前突然亮起灯光——自己看不见自己但是出现在光亮中的人影倒是看得一清二楚。轻薄的绢布衣服在光中摇曳,这位少女看上简直还是孩子—— 她突然开口说话。 〈你就是奥芬,没错吧……?〉 ………… 无法回答。就算如此他也有一种十分踏实的感觉。 她继续说话。 〈对不起……我想向你道歉,所以在直接对你的心说话〉 她的表情变得卑微。看到这些,他虽然感觉有点不爽,但想不到应该说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全都因为我,才让你受到袭击……〉 ……搞不懂。自己受到袭击了吗?什么都不记得了——或者说,无法去回忆任何事情了。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了。甚至根本不想去回忆任何事情。 关于这一点,她却没有任何说明。 〈我知道你想要带马吉克回去,所以就让龙族袭击了你……因为我,没有什么人可以依靠。〉 ………… 〈我不想让他被带走。或者应该说是嫉妒,因为他还能得到别人的救助。〉 她说的话都很明确,但是搞不清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我没想到,龙族会把你变成废人……〉 龙族——这个词语留给自己的印象十分不好。这种感觉,就似乎只要听到就想赶紧逃离。 〈我会尽全力来治疗你。虽然要花一点时间。〉 说话时,周围的黑暗渐渐变得稀薄。 〈还有,不要去反抗麦克唐勾。不要杀他。正因为有他,这个村子才——〉 这之后的内容,消失在射入黑暗的光明里,什么都听不到了。 ◆ ◇ ◆ ◇ ◆ (……怎么回事?) 回过神,感觉脑子里的疑问就像倒豆子一样多——提出问题的是自己,寻问的对象也是自己。他想先冷静下来,按顺序来一一回答,但是疑问总是杂乱无章,毫无方向性可言。 这里是哪里——? 我是谁——? 疼痛处在哪里——? 正在呼吸的是身体的哪个部位——? (可恶……) 他转了一个身。就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却要使出吃奶的劲才能办到。他感到左肩有痛感。负伤了。 (什么都想不起来……不。) 有些事情还记得。出现在黑暗中的少女—— 就像在害怕什么一样,卑微的眼神—— 他睁开双眼。昏暗——但是有光。昏沉的亮光似乎是从他的背后射来的。他的身子横着,对着墙躺卧。墙是土墙,他直接睡在地上。他甚至以为自己被埋在某个山洞里了。这时—— “你醒啦,魔术士。” 声音……在对他说话。在飘忽不定的记忆中,声音主人的那张脸变得鲜明。是那个冲自己开枪的名叫麦克唐勾的男人,被称作教主。 他又朝反方向翻了个身。 最开始进入视线的,是鞋子——名叫麦克唐勾的男人的鞋子出现在睡倒的自己面前。在这双污浊的登山靴不远处,还有另一组鞋子,看来还有同伴。再远一点,能看到铁栅栏——以及昏沉光影中,弯弯的楼梯。 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已经很清楚了,看样子是被关在地下牢房里。铁栅栏的门微微打开,前方站着麦克唐勾和另一个人。向上一瞥,另一个就是那个向自己扔刀子的男人。依然佩着剑,那把刀子应该藏在身上了吧——刀子没有插在奥芬左肩的伤口上。要不是沾血的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起到绷带的作用,他早就失血过多而死了。 (能站起来吗?) 他在心中自问。应该能站起来,不过自己还保有体力这件事,还是先不要让对方知道为好。 麦克唐勾冷淡的视线朝下看他,开口说: “先听听你的名字吧,魔术士。” “…………” 他没有任何回答——因为他根本无法回答。 (名字?) 想不起来——头脑中一片混乱,如在梦中—— 看他什么都不说,麦克唐勾叹了口气。 “保持沉默吗?” “他当然不会乖乖地回答我们的问话。” 佩剑的男人笑着说道。他和昨晚一样,军队夹克衫乱糟糟地套在身上。麦克唐勾问他: “你知道吗?萨鲁。” 穿军队夹克衫的人名叫——萨鲁。奥芬记住了。 叫萨鲁的人轻轻抬肩,说: “这男人身上有〈牙之塔〉的纹章。也就是黑魔术的精英。但却被我们简单抓住落得这种下场,他当然不会说了。” “哦……不过是个魔术士罢了。” 麦克唐勾鼻子里发出嗤笑。 (——〈牙之塔〉……) 这个单词奥芬十分熟悉——没错,他人生的大半都是在那里度过的。 麦克唐勾继续说: “让他吃点苦头,我不信他会不说。” “要拷问吗?拷问魔术士?这些家伙都是经受过耐拷打训练的。” 萨鲁说着摇摇头。麦克唐纳慢慢地嗔视他。 “到底谁是这里的老大,你不会忘了吧?” “怎会呢。” 萨鲁嘿嘿地笑了两声。 “您正是这座村子的——心脏啊。” 听到这句话,麦克唐勾才满足了。点点头,看着奥芬。 “想问的不止是你的名字,魔术士——去迎接你的那几个村民,你把他们怎么样了?杀了吗?” 杀?这个词真荒唐。他不自觉露出苦笑。 但这个举动似乎把麦克唐勾惹火了。麦克唐勾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有什么好笑的!” 同时,教主的鞋子踢中他的脸。 有各种方法可以反击——可以捉住他的脚踝,拧断韧带。教主倒地后用鞋子脚后跟的尖角踩碎他的眼窝,连同眼球和大脑一起捣烂。就算不那样做,只要喊一声就行了——使用魔术的话,不要说教主了,连同他身后站着的男人也能一起自世上消失。 只要使出他从师父那里学来的招式,这些都不是难事,但—— 他趴在地面上,默默地看着麦克唐勾。 麦克唐勾将他的沉默看做是服从,慢慢的,双眼浮现出喜悦,他一脸满足地说: “我叫麦克唐勾——这里则是圣地〈伟大心脏〉,心脏即世界的真理,这里是探求真理者的居所。和你们这些冒牌货不同,我们身为战士,侍奉的是拥有真正魔术的强大龙族,这里正是我们的故乡。” “…………” 他什么反应都没有。萨鲁在麦克唐勾身后耸耸肩膀。麦克唐勾继续他的演说。 “在这里把你处决很简单——但我不会这样做。我要从你这里搞清楚为什么〈牙之塔〉的魔术士会出现在里。你的徒弟也在我手上,只要有一个逃跑,剩下的那个就别想活命。” 徒弟?——记不得了。可能真的有吧。 “现在就休息吧——等你体力恢复了,我会让你感到彻底的后悔。你有过不加麻醉就拔牙的经历吗?” 麦克唐勾把这句话当作结束语,露出夸耀般的笑容,不再理他。 麦克唐勾和萨鲁走了。他们再没说什么,门锁咔锵一声锁上了。 他用魔术恢复肩上的创伤,继续入眠。经过约一小时的时间,从睡眠中醒来的他,记忆恢复了。 ◆ ◇ ◆ ◇ ◆ “……为什么你会一个人住在这种房间里呢?” 这个问题让她觉得很为难——菲爱娜看着窗外,眉头微皱。这些动作全都转瞬即逝,却让人印象深刻。 (现在的她不是巫女。) 马吉克得出这个结论。 她转过身。她身上穿的是普通的室内便服,白麻制的套装。她有点害羞地说: “我,一般不在人前露面……会露马脚。” “露马脚?” 马吉克反问,菲爱娜自嘲地笑了。 “我,只是一个道具——只为了团结村里人而存在。只在举行重要的仪式时出现,说规定好的话,然后……奇迹就会发生。” “奇迹……就像把我的伤医好那样的?” 菲爱娜没有作答。她像寻找东西那样来回看看房间。 马吉克也跟着朝四周看了看——这里是建在村子中心的教团的塔的最上层,唯一的一间屋子。离地面不过十米,不是很宽敞。只要走几步就能从房间这头走到另一头。塔是木质建筑,房间的墙壁全是裸露的木板。屋子里有一个桌台,装有传声器,能够把声音传到集会场;一张小圆桌;一把椅子,和一张简朴的小床,马吉克躺在上面。 马吉克穿一件女用睡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睡衣下的身体绑满绷带。被麦克唐勾击中的伤口还未愈合,但已感觉不到疼痛。据她说,已经可以站起来行走了,但还是不要太勉强。 她要找的东西在桌子上——她走到木制圆桌旁边,拿起放在那里的水壶和杯子,边注水边说: “伤口不疼了吧?” “哎?嗯……不疼了。只在移动身体的时候,肌肉有一种抽筋的感觉。” “我想是因为皮肤还没有连接好吧。我不是医生,所以不是很清楚。不过,魔术士的身体真是强健啊。” “是这样吗?不过,师父的确是乱强一把的……” 说到这,他忽然想到,身为弟子的自己,总有一天也会变成那个样子——无论是优点或是缺点。马吉克身子抖了一下,把这种担心抛到脑后去了。 “不过我,为什么会穿成这样?” 他身上穿的是一件过大的女式睡袍样的衣服。菲爱娜把嘴凑在杯口上,露出了难得的开心笑容。
“因为不把你弄成女孩的样子,我就没办法在我的屋里照料你啊。” “唔唔……嗯,这倒没错。” 小声说完,马吉克在心里嘀咕起来。 (这个模样要是给师父看到了,不知会成什么样儿……更何况,要是给克丽奥看见的话——) 想到这里,马吉克脸色变白。没再往下想了。 “说到底,这件睡衣是谁的?” 马吉克一问,菲爱娜的回答很干脆。 “食堂的拉乍阿姨的。” “……呃,总归这就是现实。” 马吉克像是想通了什么,念叨起来。 这时—— 吧哒! 门突然被打开。开门的是一脸严峻的麦克唐勾。跟班,以及那个叫萨鲁的保镖都不在,就他一个人。看见他,菲爱娜的身子一阵瑟缩。 麦克唐勾突然出现,说出的话也很突兀。他瞥了一眼马吉克,像是根本不把魔术士放在眼里。 “还没准备好吗,菲爱娜?” “你是说……什么?” 菲爱娜的神态不知何时又变回了“巫女”的样子——马吉克感觉到,这是她的防御姿势。 麦克唐勾烦躁地抬起脸。 “跟你说过的吧——很快就要动身了。” “……是的。” 菲爱娜低声说。麦克唐勾撑住耐性,呼了一口气,说: “昨天就跟你说过了。前天也是。” “我——……的。” 她的低语马吉克根本没有听清。麦克唐勾听清了——或是说,他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他的眼中透出理解的神色。 尽管如此,麦克唐勾还是发问: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 菲爱娜低声重复,不过仍然听不清。马吉克神色不安地看着她的女巫神态渐渐崩溃。 麦克唐勾朝房里走了一步。 “半年前,你在森林里迷路时,保护了你的可是我啊。” “我……没有迷路。” 她低下头,朝后退了半步。麦克唐勾的一只眉毛快速地拧了起来。 “没有迷路?那你当时是在干嘛?” “我在找东西……” “……找什么?” 菲爱娜声音颤抖地说: “找……找你。” 听到这句话,麦克唐勾诧异地皱起眉毛——最后像是想通了,他说: “所以我才引导了你,不是吗?” “…………” 菲爱娜没有回答。麦克唐勾又向前一步。 “关于这个计划,你是不可或缺的存在。说穿了……没有你的出现,就不可能建立如此伟大的宏图。我们感谢你。这份感谢——” 他耸耸肩。 “这份感谢,需要得到回应。不是吗?菲爱娜。你就拥有这份力量。” “力量……这种东西……” 菲爱娜欲言又止。麦克唐勾打断她继续说: “这的确是力量——没错吧?菲爱娜。因为你可以使用龙族的魔术啊。” (……什——?) 这句话太过突然,马吉克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麦克唐勾双手环抱,继续说: “用你的力量找到〈森林〉的心脏。这只有你才能做到,菲爱娜。” “我……——” 菲爱娜继续重复听不清的内容。麦克唐勾粗暴地抓起她握在胸前的手。 “不要再这么不懂事了。你每次的任性我都有满足不是吗——连这个脏兮兮的魔术小子我都给你了。” 麦克唐勾说着朝这里一指。马吉克感到一阵不爽,身子没动。 教祖继续发话: “你说想呼吸新鲜空气,我叫人开了窗户——你说想脚踩土地,我允许你三天一次可以去〈森林〉散步!但是你根本就不肯协助我!你这个不知图报的野猫——” “你说够了——” 马吉克说到这里,又重新吸了一口气,叫道: “没有!” 他把喊声当做咒文,释放魔力。瞬间,麦克唐勾的身体浮了起来,朝房间对面飞去。麦克唐勾飞离菲爱娜身边,撞在圆桌子上。马吉克从床上起身,负伤的部位还不太灵便,动作比较慢,他站到了菲爱娜和麦克唐勾之间的位置上。 “混蛋魔术士——” 麦克唐勾骂了一声。严峻的神情更加难看,脸色发黑。说实话,这种货色马吉克根本不想搭理,但事到如今,他也不打算退让。 “马吉克!?” 背后传来少女的喊声。马吉克小声说了句没事,又说: “我不会再被抢打中了。你拔抢射击的速度,比起我咏唱咒文要慢得多。” 还要看我的魔术是否能奏效,这是他在心里说的话。这个问题就深刻多了。 麦克唐勾笑了笑,把左手伸进自己怀里。 “哦——你知道我在使用这个吗?” “是师父教给我的。王室法律里已经明文禁止那东西的制造和持有了。为什么你们还会有?” “我——” 麦克唐勾站起来。 “我想要的东西,都能拿到手。我应得的东西,全能到手——我终将会接受女神的迎接。” (女神……?) 马吉克感到诧异。 “如果是命运三女神的信仰,那应该是基姆拉克教会吧?” “我的女神可不是那样的东西——是赐予我力量的女神。别嚣张了,魔术士。” 麦克唐勾的手慢慢靠近怀里的手枪。 “我会得到凭你的魔术根本无法企及的强大力量。就在〈森林〉的……心脏。” “……呃……” 马吉克意义不明地呻吟了一声。麦克唐勾的手渐渐深入到上衣里,右侧的枪套里就有手枪。 (如果这家伙真的拔枪的话——) 他冒出冷汗,做出觉悟。 (我就不得不杀了他。不然,死的就是我——) 这实在是脱离实际的想象。自己会杀人这种事,连做梦都没遇到过。事实上,他一直觉得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师父的话,遇上这种情况会怎么做呢——?) 麦克唐勾继续说话。他双目似在燃烧。 “必要的武器,都能到手——这把枪是,保镖也是,还有,这个菲爱娜更是!” “她不是你的所有物!” 马吉克反射性地喊叫,右手朝上一挥。同时,麦克唐勾比想象中更快的动作掏出手枪。 “看我施放——” 随着喊叫,马吉克愕然了。放出的魔力无法编织成形。 (失败了!) 麦克唐勾的枪口直直地指向他的眉宇。他似乎看见了黝黑枪口中的那枚铅弹。 (会被干掉——!) 咔—— 麦克唐勾的左手保持射击的姿势,一动不动了。他脸色冷峻地说: “是你干的吧……菲爱娜。” “……是的。” 在马吉克的背后,菲爱娜发出肯定的声音。麦克唐勾愤懑地说: “解开魔术……我胳膊动不了。” “只要你没有杀害马吉克的意思,就能活动。我下了这样的暗示。” (精神……支配?) 马吉克惊讶地回头看她。师父奥芬说过,能够支配心理的只有白魔术能够做到。但是就算这样,也没听到菲爱娜发出咒文的声音。 (这不是人类的魔术。) 就在他愕然的时候,嘶……的一下,麦克唐勾的手臂垂下来。他不快地吐出一口气,把枪收到枪套里。 “后天……就出发。在那之前给我做好准备。” 听到这句话,菲爱娜震惊了一下。马吉克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他的背上也游走出一阵寒意。 “等一下——” 她想喊住他。麦克唐勾像没听到那样走出屋子。啪嗒,房门的关闭声把一切都遮盖了。 屋内陷入沉默,马吉克把膝盖靠在床上。他体力用尽,全身是汗。他看着菲爱娜举起的手停在半空,问道: “究竟是什么计划?” “…………” 她没有回答。问不出就算了,他慢慢站起来。 “我的衣服在哪里……就是我来这里时穿的那套。” “你要出村子吗?” 菲爱娜的眼神变得不安。 “当然不会。” 马吉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回答,他说: “至少现在不会。那个叫麦克唐勾的人很危险。我们必须先采取行动才行。” “行动?” 她露出不解的样子。马吉克顿时很无语地说: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从这里逃走。菲爱娜不是在受那个男人欺负吗?” “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总之先从这个村子出去,逃到〈森林〉外面。师父肯定也在找我们,只要能和他会合,那个麦克唐勾会由师父来料理,只要我们说一声,把他绞成肉泥都可以。” “那个……” “啊啊,不好意思。刚才那个是开玩笑。不过这事儿交给师父肯定没问题——” “不是,那个,刚才我忘了说了。” “……嗯?” 菲爱娜用很抱歉的声音说: “那个人,已经被抓起来了。” ◆ ◇ ◆ ◇ ◆ “你究竟在搞什么啊啊啊啊!” “……不要叫了,吵得头疼。” 奥芬低声说。他躺在地牢的泥土地上,脑中像有成群的蜜蜂那样在嗡嗡作响。身体使不上力,就像宿醉一样,也根本不想动。左肩的刀伤已经没有了,不过如若没有适量的疼痛伴随他,可能就要昏倒。 疼痛伴随记忆的恢复一同袭来。简直就像连疼痛也忘记了,后来随着记忆的恢复,疼痛也被回忆起来一样,奥芬嘲弄地这样想。 刚才站在牢房门口的两个负责看守的村民,听了和马吉克一起来的那个小姑娘的几句话,就离开了。马吉克简单说明了一下,她在这个村子里的身份是巫女。 同时,也是刚才梦中(?)出现的那个少女。 “人家是那么信任你,你倒好,这么简单就被抓了,而且身子还动不了!” 马吉克抓住牢房的铁栅栏叫着。徒弟衬衫的腹部,有一个食指粗细的小洞,周围还有用漂白剂清洗过的血的痕迹,奥芬暂且不管这些,说了其他的事。 “……我还活着就已经值得夸奖了。我中了深渊之龙的精神攻击。” 说出龙这个字时,他感觉菲爱娜的身体一阵震颤——不过也可能是幻觉。在这种状态下,出现幻觉的可能性反而更高。马吉克继续说: “什么活着就值得夸奖,想得太简单了吧!做为人,果然还是要留下一些成果才算是——” “啊—,吵死了。那你又做了什么。第一个简简单单就被逮住的不就是你吗?所以我才来救你的。” “你偏要说这个话题吗?” 马吉克一改平日的样子,变得十分强盛,鼻子不停往外出气。 “听了可别吓着——在这二十四小时里,我遭遇了三回危机,全都利用魔术化解了。” “那个……” 马吉克身后,菲爱娜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马吉克朝后看了一眼,想了一下。 “呃……确实,关于第三次,让她稍微帮了一下忙,不过——” (……这小子,在女孩子面前就变得这么兴奋。) 奥芬心里恶狠狠地想——这三回危机中,若是有哪怕一只深渊之龙这样的怪物,我就夸夸你,可恶。 马吉克的嘴老是停不下来。 “这样的话,师父不得不承认我已经到了能独当一面的程度了。更何况,我这里一点伤都没留!” “那个……” “啊,呃,确实是稍微受了一点伤,不过没事儿。咦,师父,你还好吧?” “妈的,等我恢复了就要你好看……” 这声威胁让马吉克的表情出现了一点犹豫,但他还是决定先享受眼前的这份乐趣。他身子摇了摇,继续说: “这就没办法了……如何?已经能独当一面的我就来救一救师父吧。” “你再说一句类似的话试试,我有的是手段来展开报复。” “要怎么做?现在的师父的话,我也能打赢。” “我让克丽奥给你做按摩。” “……这就是所谓的报复手段吗?” “你试试就知道了。说到底,我现在身子根本动不了,你就这么趾高气扬,怎么想都不公平。” “那倒是……不过师父,精神攻击,到底是什么?” “就是字面的意思啦。” 奥芬看着泥土的天花板,苦闷地说。 “只被注视一眼就会人格丧失——我曾在〈塔〉里接受过严酷的精神控制训练,才不至于那样。要是普通的魔术士,像你,不只是会变成废人,搞不好连肉体都会被分解成尘埃。” “哦……但是精神攻击,为什么会令肉体分解呢?” “你为什么会认为肉体不会被分解呢?” 奥芬反问,马吉克露出困惑的表情。 “因、因为——只是精神不是吗?” “那,那个精神到底是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 马吉克抱起胳膊,看了一会儿天花板。 “不知道。” “我就知道。总之,我们魔术士之间若是提到『精神』,有两种意思——一种是像精神控制那样,就是记忆和神经的情报;另一个——这个才是本义——是指物理上不存在的东西的总称。” “哦……” 马吉克呆呆地发出似懂非懂的声音。奥芬按住疼痛的头部,支起上半身。 “像灵魂、预言、心声、时间之类的——所有的这些东西都包含在内。对人类而言,就是白魔术士的施术领域。和我们黑魔术士使用的『力量』——也就是能量、物质和意义情报这三种属于不同范畴。只不过,和通过力量进行威逼从而改变人心一样,深渊之龙也能在白魔术的范畴里引发物理现象。人类白魔术士做不到这点。精神攻击对生物而言有极强大的攻击力。所以我们对于擅长暗黑魔术的深渊之龙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 “深渊之龙……有这么危险吗?” “受不了——算了。你看我现在的样子,自己去判断吧……” 说完奥芬看了看马吉克身后的少女。区区这样的动作已经让痛楚深入脑髓。 “你叫……菲爱娜吧?我有事想问你。” “是、是。” 少女有点结巴——她不敢直视对方,只把视线投在斜下方。奥分知道她拥有能够直接对人心说话的能力——如果这真是凭她自己办到的,那就不是人类使用的魔术了。 “设有这个地下牢房的是那座塔吧,就是在村子正中的那个。这样的话,在塔的旁边有很大的建筑物,那到底是什么设施?” “那是……” 少女沉默不语。或许是被禁止乱说吧——不过看样子并不是不知道,但现在他还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体力。 奥芬问了其他的事。 “那……关于龙族。昨天,深渊之龙在村子的正中出现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是说……?” 她低下眉问道。奥芬叹气说: “深渊之龙是〈森林〉的守护者——至少在传说中是的。眨眼间就能把进入〈森林〉的人类消灭。但在村子中央,那只龙没有攻击任何一个人——除我之外。该不会真的是这个村子的守护神吧?” “…………” “若不想回答,就算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个村的教祖——叫麦克唐勾吗?——要绑架我们?只要是进入〈森林〉的旅行者,你们都会攻击?不是这样的吧。” “那是因为……你们是魔术士的关系。我们得到了情报……最近在村里出现迷路的地人,声称自己被魔术士追赶,并已经来到这附近了。这都让麦克唐勾知道了。麦克唐勾很讨厌魔术士。” “……那个两个笨狸子……真会给人添乱……好痛。” 这样的话,基本就已经没什么好问的了。不过——关于最想知道的事情,菲爱娜总是守口如瓶。而且,说了这么多,头变得越来越痛。 (还是只能自己调查……不管怎么样,还是要等到能够自由活动了为止……) 为什么在这样的〈森林〉里会有龙族信仰的村落存在—— 那只深渊之龙,到底是什么来头—— 马吉克的话里提到的,麦克唐勾使用的手枪、菲爱娜的魔术(?)、还有,计划—— 还有一个附带内容,博鲁坎那只傻狸子,到底要怎么血祭他呢—— 每个问题都能做一定程度的推测。 奥芬故意不点破,他轻轻说: “菲爱娜。” “什……么?” 她像吓了一跳一样抬起头。奥芬简短地说: “谢谢你给予的治疗。这样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这没什么……” “治疗是指,师父吗?” 旁边的马吉克问道。奥芬不想听菲爱娜慢慢给马吉克做说明,他不管不顾地继续说: “当时不怎么清楚,但现在我知道了——我的精神曾被彻底毁灭过——以人类的力量是无法加以治疗的。这一点,你知道吧?” “……是的。” 菲爱娜做出肯定的答复。奥芬一边和睡魔抗战一边说: “但你却把我治好了。” “…………” 她没有回答。一双手弱弱地叠在胸前看着他。不——看的是他躺下的位置稍前一点的地面。她似乎不习惯直视别人。 “我想问一个问题——你不回答也行,但请看着我,我自己来做研判。” “师父,你这种逼供一样的行为——” 打断马吉克的抗议的,不是奥芬,是菲爱娜。她把视线对准奥芬,说: “我会回答。我……能够……回答的。” 声音越来越小,恐怕是能无法回答的内容占了绝大多数吧。奥芬问: “那请你回答。明明有这么强的力量,你还在怕什么呢?” “…………”
菲爱娜没有回答。从她那像巫女一样的神情中,也无法读取到任何内容。